总第239期 2020年

慢下来的伊拉克时光

       300天，对于这些来到伊拉克的中曼人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十个月，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彻底打乱了所有人的正常生活节奏，这种史无前例的破坏性也注定会以一种浓墨重彩的方式载入人类史册。
       每天清晨从巴士拉南部的沙漠孤岛醒来，许多人都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从去年深秋随中曼石油来到这里钻井，原本三个月一次回国倒休的常规安排，在新冠疫情影响下航班取消无法回国，部分项目也被迫按下了暂停键。
       每天在柴油机轰鸣声中忙碌的他，突然发现时间慢了下来，通过断断续续的网络信号打开手机，眼看着自己所在的国家和城市疫情地图的颜色从洁白无瑕渐渐被时间染成粉嫩浅红，最后变成了大红大紫，彻底与外界隔绝之后，他也开始试着感受这片天地的深邃与孤独，在营区的尽头，他再看一眼来时穿过的防弹墙，从这一刻开始，墙外的记忆开始尘封，它在大漠戈壁滩上渐渐睡着了，也许只有在疫情结束的那天才会醒来。
       与外面的红尘暂时告别以后，井场上的每个生活细节都开始印在他的脑海中，即便在中午50度的高温炙烤下，沙漠营区里依然时不时能发现打洞出来觅食的蝎子，它们翘着长长的尾巴，发现他之后匆匆逃离，瞬间无影无痕，对于这些爬行动物，或许从下决心在此生活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此生要奔波劳苦。
       他也是如此，有家的地方没有工作，有工作的地方没有家，他乡容不了灵魂，故乡安置不了肉身，从此便开始了漂泊，有了乡愁，也有了牵挂。每年他都会从国内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古巴比伦王国故地，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和来这里的其他男人一样，每个老人心里都多了一份“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牵挂，每个去了远方的父亲也都无奈地让孩子做了留守儿童。
       但与怀念过去相比，他更加珍惜现在，做一个忘记痛苦的人，在困境中学会感恩，用学习不断充实自己，用提升的技能在这片荒凉中涂抹出不一样的颜色，矗立在沙漠的中曼石油钻塔每台价值动辄上亿元，即便停工保养维护工作一次也不能少，大漠风沙里站在高高钻塔上远望，厚重的钢筋水泥墙上空，盘旋的萨拉丁鹰群也在天空好奇地望着他时不时发出几声尖啸，在当地，萨拉丁雄鹰人尽皆知，因为这种鸟飞上了伊拉克的国徽，在阿拉伯世界中它代表着崇高、勇敢和强悍，也象征着人类最早的文明之一——两河文明的辉煌。
       两河文明距离中国万里之遥，但其实，这里早在2000多年前的西汉就已经有中国人来过，只是当年探险家和外交家张骞用了整整14年才走完的行程，随着交通工具的进步，现在仅用10多个小时即可抵达。张骞开创的古丝绸之路，2000年来中外商旅一直络绎不绝，极大地繁荣了东西文化的交流，今天在一带一路的政策引导下，像中曼这样的中国企业与中东西亚的往来交流也更加频繁。
       疫情缓解加上集团后的努力，他终于可以从大漠辗转回国，在长途跋涉的越野车上随手翻开包里的《史记》，刚好读到张骞从河西走廊沿着大漠戈壁一路西行，他便饶有兴趣地读起了那个叫做条支（伊拉克）古国的相关记载。一口气读完这些章节，他抬头看一眼窗外，竟发现时光穿梭一般，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变戏法一样呈现在了眼前，广袤的原野之上，张骞当年走过的底格里斯河还在安静地流淌，岸边芦苇荡里叽叽喳喳的水鸟飞来飞去，与高空盘旋的伊国图腾萨拉丁雄鹰相映成趣。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一向以荒凉和硬汉形象著称于世的伊拉克，竟然也有着美好的小鸟依人的一面。
       越野车抵达后，他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路，此时已经寻不到一点自己走过的痕迹，路边的简易店铺前，刚出炉的馕饼一字摆开香味扑鼻，一旁古老的阿拉伯音乐隐隐传来，而他也重新收拾心情，走过静静的底格里斯河，朝着祖国的方向继续前行。（郝东磊）